如果故事的方向和你要的都不一样。
当一个人处于无望绝境之中，是否仍有权利去拒绝他人的援助？
前段时间看到一个有关《无人深空》的趣闻，故事的主角是一位身处绝境却不想被救的玩家。
最开始，Spirited_Ad3028（以下简称 Spirited）在Reddit论坛发了个帖子，表示自己在永久死亡模式中降错了星球，周边皆是海洋，飞船外布满毒气，燃料已经耗尽，他就静静坐在驾驶舱，望着漫天闪电风暴，等待氧气耗尽。
帖子引发了十分广泛的响应。不少玩家向Spirited询问星球的坐标，想亲身看看其状况是否真的那么绝望；也有玩家积极展开技术层面的讨论，试图找出办法帮他逃离绝境；更多的玩家直接喊话Spirited开启多人模式，他们愿意驾驶飞船带上燃料前来救援。
但他显得并不太领情。根据其本人在帖子中的回复，他陷入这样的处境已经是三个月前，发现自己无计可施后，便封存了存档，将游戏角色凝滞在那个时空——就像《星际穿越》中的时间膨胀一样。大家都认为他发帖是为了求救，但他只是想分享一下这个并不美好的故事罢了。
事实上，Spirited的想法一直没变。在其三个月前发布的结档纪念视频中，他就配文总结“Not a bad way to go though”（这结局也不赖）。
直到这段故事成为当时《无人深空》社群热度最高的话题，直到无数人向他伸出援手，他仍固执地拒绝了所有他人的援助请求，并认为永久死亡模式的独特意义正在于此，他能够接受故事以这种形式终结。
游戏官方Hello Games的制作人Sean Murra也转发了这条推文，并献上了一个“致敬”的表情符号，使这个故事传播得更广。
但这毕竟不是一个传统的皆大欢喜故事，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和接受Spirited的选择。很多人觉得得只要他尚存“求生”的意志，就肯定有办法摆脱困境，只是他选择了放弃。
这些指责好像是在说：拒绝救援本身就是一种罪过——明明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呈现给所有人，却又拒绝所有人热心的帮助，这是何等的用意？
出现这样的状况倒也不难理解。自太空科幻故事出现以来，从小说到电影到游戏，“救援”都是个永恒的主题。
对人类来说，可能再没有比宇宙更广袤、更神秘、更无情的东西了，而越是如此，当渺小的人类跨越艰难险阻，穿梭宇宙与同样渺小的其他人连接到一起时，就越显得人类是多么伟大，人之间的情感有多么美好。
一个无比孤寂的“太空”，正适合人类去填充其空洞——实际上，游研社本身也写过不少太空救援主题的游戏故事，我们会事无巨细地描述当事人如何因为各种意外流浪太空，而救援者又将花费多少工夫，组织多么强大的力量，耗费多长时间，跨越多少光年，去完成营救。
说到底，太空救援就是精准地切中了社会大众的普世情感，人类天生喜欢这种互相连结的故事，享受被察觉、被温暖、被拯救的感受。
反过来讲，2024年美国两位宇航员滞留国际空间站时，也引发了一大波嘲讽——落到广大人民群众口中，最终变成“拍了300多部太空救援电影，结果救不回两个漂泊太空的宇航员”。
显然，人们对太空救援是存有一种浪漫情愫的。一旦现实发展与预期不符，浪漫被破坏，难免疑窦丛生，甚至要拷打一番价值观。
不过，即便是在文娱创作领域，也有故事希望去展示别的内容。宇宙的无尽、未知和孤独固然可以反衬那些热血、温情的故事，同时也更适合去独处、冥想、思索自我存在的意义。
挺多年前我在起点看过一本科幻小说，叫《死在火星上》。故事一开始，地球就消失了，正在火星科考的主角、一只助理机器猫、一个待在空间站下不来的姑娘，就是本书涉及的全部角色。
因为开局老家就没了，所以故事的走向其实挺明显，就是挣扎，崩溃，然后再振作继续挣扎，继续崩溃，如此循环往复，直到迎来最终结局。
这是个没有救援的故事。唯一可能称得上“救援”的，是主角想要把资源更加匮乏的空间站中的姑娘接到火星地表上，期间历经波折，有过激动人心的高光时刻，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。
故事的冷峻之处在于，它不是关乎拯救，而是关注人类在宇宙维度下的折腾渺小得有如一朵水花的现实——虽然这朵水花确实足够美丽。
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故事，作者最后却安排了一个有些“机械降神”的设定，塑造了一个稍微强行的大团圆结局。据传闻，作者本身设想了一个更贴合实际的“全灭”结局，但囿于读者的强烈反馈，最后才改成目前这版。
当然，我无意评判这么做的对错与否。实际上，之所以“太空救援”是大众题材，正是因为受众广、易操作。《死在火星上》真换成所谓“原本”的结局，作者不一定能驾驭得好，作品也不一定能有如今的传播度。我们已经看过太多想做些“不一样”东西，最终却把自己玩死的创作者了。
回到开头的故事，Spirited的事迹广为人知之后，不到一个星期，事件就出现了转机。一位网友建议他拆掉扫描仪，就能获得足够的材料制作燃料，从而逃脱困境，而他之前并不知道扫描仪也可以拆。尝试奏效后，这个故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迎来了真正的结局。
上个星期，Spirited上传了完整的游戏视频，从受困行星，到积极自救，最终成功驾驶飞船冲向大气层，逃离这颗令人难忘的行星。
这位“不用救援也可以”的玩家，始终坚持没有开启多人模式，坚决拒绝其他玩家的救援。但到故事的最后，终究还是在铺天盖地的“救援”之下，孤身踏上了新旅程。
